现在这样一句说：“没读书的说：现在年轻人书读得多，但是我们经历比较多”

莆田马云

　　陈斌是“本土式服务”专题（2013年7月14日）的受访者。当时他在宁波路上开了爿饭馆，为周围的居民、写字楼里的上班族提供本帮特色的饭菜。他说：“实际上，上海人的生活很辛苦的，尤其像你们年轻人，看看收入蛮高，实际上压力很大。人家说年纪轻的人出去旅游很疯的，啥道理？发泄啊，放松自己。所以上海人渴望安逸的生活，想要吃好的、符合自己口味的东西。”

　　星期日周刊记者（以下简称“星期日”）：陈老板，距离上次采访你有一年时间了，你最近怎么样啊？
　　陈斌：前段时间我开了个刀，腰椎间盘突出。哎呦，苦头吃足，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月，难过死了。还好现在又活蹦乱跳了。因为身体等原因，宁波路上的店关掉一段时间了，这两天正在找新店面。你们小青年也要当心，我在医院里看到，现在生这个毛病年纪轻的人老多的。
　　星期日：记得上次采访你，你说到其实上海人的生活很辛苦的，尤其是年轻人，看看收入蛮高，实际上压力很大。有趣的是，这一年我们经常听不同的采访对象不谋而合地说到“现在的年轻人压力大”，所以就想来找你聊聊这个话题。
　　陈斌：是这个样子的。昨天我妹妹来，聊天还讲到，现在节假日出去旅游的人是越来越多。你发觉哇？我们不要多讲，六七年前，节假日到外头旅游的人还不大有的。现在不要讲外地了，大宁公园都人满为患。今年元旦我路过那里，老早车子好随便停的，现在人忒多了，停车的地方不但要收费，还要用绳子拦起来。人为啥道理出去玩啊？待在家里没劲呀，除了上班就是上班。出去旅游实际上也是一种释放。
　　星期日：为什么觉得现在的年轻人压力大啊？
　　陈斌：现在不是讲，要叫小孩从什么时候开始啊？—一记头想不起来了—啥起步啊？就要去拼搏了。（注：老板想说的可能是“不要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”）那么小的小孩刚刚养出来，还没多大，就要去竞争了。什么去爬爬，参加比赛系缡咏谀客晕藜４佑锥翱级⒗危⊙А⒊踔小⒏咧小⒋笱А４笱С隼炊辏几鲅谐隼炊奈逅辏还改暌a href='http://www.xiaoliangkou.com' target='_blank'>结婚了。有多少能力去买房子啊？一年赚200万啊？爸妈有钞票嘛就贴你点，不贴你呢？有钞票的爸妈到底少。所以说压力是大呀。
　　星期日：你以前在宁波路开店，中午是不是有很多上班族过来吃饭？
　　陈斌：多的多的。
　　星期日：他们有啥特点吗？
　　陈斌：他们喜怒哀乐都是摆在面孔上的，比较直接。打个比方，今朝开心了，哪怕请大家吃饭也不要紧。但是有时候呢，来了嘛讲胃口不好。叫他吃这个？不吃！吃那个？不吃！那我就晓得70%以上是因为工作上头不顺利了。今天两个小姑娘不开心了，这面孔有得板了。不像我们，可能会考虑到人家的心理感受。
　　星期日：他们会在店里讲起工作上的事情吗？
　　陈斌：我开的是个面馆，而且是老上海特色的面馆。我们这种地方吃饭，不像茶餐厅，而是比较传统、家庭式的。你看到了，很多顾客跟我都像自家人一样的。我认为我的面馆是给他们一个释放的地方。
　　有两个妹妹、兄弟来，会坐很多时间。你要晓得，同事一道来吃饭的，一般性来讲是关系走得比较近的，讲话的时候就没啥顾忌了。吃面可能只用5分钟，但是他们会坐20分钟。为啥道理？办公室不能讲的，在我这里可以讲，甚至于骂点粗话，发泄一下，“这个戆大经理”哪能哪能……这个时候我会帮他们一道骂两句。我骂的目的呢，不是帮他出气，而是让他不要把骂的人名字讲出来。因为他们毕竟年轻，我马上五十岁的人了，比他们晓得点。公共场所，你坐在1号台，讲不定你讲的人就坐在楼上，他万一看到你了呢？
　　星期日：你觉得现在的小青年跟你们这一代有什么不一样？
　　陈斌：不一样的地方太多了。老早我们小时候到幼儿园去，胸前别块手帕，用来揩鼻涕、揩嘴巴的。这块手帕回来是要自己洗的。现在的小孩已经不可能了。我儿子今年高一，在家里一只袜子扔在厅里，一只袜子扔在床上。
　　我们小时候的家教是大人不来，小孩不能上桌吃饭。稍微拣拣菜，大人“啪”一记就打上来了。现在不是小孩等大人回来吃饭，都是大人等小孩回来吃饭了。也没办法，小孩要上班、读书嘛。
　　受到的教育也不一样。现在年轻人读书跟我们那个年代已经是两种“结构”了。我们读的书肯定没他们多，晓得的新事物也没他们多。尤其是像手机这种东西，你不要看我用苹果，里面有很多东西我到这次住医院才会玩。但我儿子就不一样，一弄一划，都会了。
　　但是反过来讲，我们这一代人受到的教育虽然不多，但是经历得比较多。我这个人有天大的事情发生，睡过一觉就好了。因为这桩事情已经发生了，只有动脑筋去解决。不睡觉、熬夜，吃香烟、吃老酒，自己拼命地想，有啥用场？能解决哇？没用的呀！只有睡一觉，明天上班寻人啊，想办法大事化小，小事化了，只有这样。在我白相的圈子里，我可以讲，90%的人都像我这样。发生啥事情，有啥了不起啦？但是现在的年轻人就不是这样了。讲到这里，我就举举我儿子的例子。再过几年，他也算青年了。
　　星期日：说来听听？
　　陈斌：上上个礼拜天是不是父亲节啊？我不晓得的呀，这种时髦来兮的事情我搞不清爽的。那天我儿子早上老早爬起来了。他讲：“爸爸，侬带我吃早饭去。”我不高兴去。他讲还要到学校里拿样东西。那我讲好的，就开电瓶车带他去了。到了那里，他叫我门口等一会儿。我等了10分钟还不回来。我想怎么回事啦，电瓶车开进去了。
　　结果看到他跟保安正在发生口角。我看到的动作是保安拿他的学习卡，“啪”一下扔出来了。没过几秒钟，他把门卫室的登记薄“啪”就扔进去了。保安讲：“就不给侬拿！侬用其他人的学习卡就是不好拿，自己的学习卡拿来！”我讲了句：“老师傅，今朝礼拜天，火气都介大做啥啦？”我们就回来了。
　　路上我问他：“侬做啥啦？哪能会跟老伯伯发生口角呢？”他讲：“是我的快递，为什么不给我？”原来他叫同学帮他订了快递，所以拿了同学的学习卡去领。但是他没想到卡跟他本人对不上号，应该把自己的证件也带去。保安想，你不能拿，就把卡扔给他了。对他来讲，小孩呀。我跟他讲，你把登记簿扔进去总归不对。他骂骂咧咧说：“他扔给我，我也扔给他！”没想到这桩事情造成后果了。
　　星期日：什么后果？
　　陈斌：后来同学打电话给他，说他这样一弄，以后保安不收他快递了，一定要他把这个问题解决掉。我儿子没方向了—闯祸。十五六岁的小孩一下子哭出来了：“烦死了，我已经解释了一天了。叫我哪能办啦？已经这个样子了。”他没办法了呀。
　　后头我晓得了，他订的是父亲节礼物。我听了也蛮感动的。我跟他讲：“我现在刚刚晓得是这样。你应该跟人家解释：老伯伯，今天礼拜天是父亲节，东西是我要送给阿拉爸爸的礼物。我以为拿同学的证就可以来拿了。老伯伯，东西你先给我取一下，手续我再来补，或者我把自己的名字写给你。这个问题不是就好解决了吗？他扔出来，你扔进去，你们两个僵掉。”
　　他问：“那现在怎么办？”我说：“现在很好办—现在睡觉。明天我陪你去，你只要说三个字就解决了。”“哪三个字？”“对不起啊，打招呼啊。”
　　星期日：第二天解决了吗？
　　陈斌：第二天6点多钟我就陪他去了。他路上摒了半天，一直摒到学堂门口要转弯了，问我：“侬哪能讲？”我说：“不是讲了嘛，你记牢讲那三个字就可以了，面带笑容噢。”
　　跑进去，我先发了两根香烟给人家，然后把大概的情况跟人家介绍了一下。“噢，原来是这个样子。”我讲：“小孩也急了呀。侬懂的呀，现在的小孩脾气都这副腔调。侬看看呢？”对方讲：“不要紧不要紧！”我儿子在旁边讲了：“老伯伯，对不起。昨天我太急了，因为我爸爸今天要出差去。”—我那天正好要到安徽去。这桩事情算是解决了。
　　我举这个例子为啥呢？现在的小孩啊，真的是不会跟人打交道。我儿子我还是一直训练他的。到外头吃饭都喊他埋单：“去！喊服务员来！喊阿姨来！喊爷叔来！”哎，还是没办法。
　　星期日：遇到问题的时候，很难跟对方沟通、商量。
　　陈斌：现在的小孩很自大、自我，认为自己做的事情都是正确的。—我来拿自己的东西不对吗？其次，他认为他一开始蛮客气的，对方也一定会这样对待他。等到一下子受到挫折，又变成自卑了，流眼泪水，觉得自己闯祸了，问题解决不了了。从自大到自卑，好像中间没有过程的。
　　但是在我看来，这不是什么事情呀。口角当中发生的矛盾，只不过是每个人的观点不同。有啥呢？中国人讲退一步海阔天空。要是那个老伯伯退一步东西给你了，同时对你晓之以理动之以情，告诉你应该把自己的证件带来，这个事情就没了。倒过来，要是我儿子在语言的运用上再客气一点，把情况讲得再细一点，得到对方的理解，这桩事情又解决了。但是他们都没有这样做。
　　星期日：你认为沟通的秘诀是什么呢？
　　陈斌：我认为解决问题最重要的是相互彼此的尊重。我家附近有个医院，为停车经常有人吵架。要是我，你不给我停，我会跟你打招呼：“师傅，侬帮一记忙，我这个毛病呢，腰不好走路，跟侬打个招呼。我在边上等一歇。一有车位空出来，麻烦让我停一停。”要是对方讲：“侬不好在这里等啊，在这里等影响交通啊！”我就讲：“有数了，侬看我停在啥地方比较好？”—你给我问题，我得不到答案，可以把这个问题重新再还给你，让你来解答。“那我不管你，你自己看停在哪里。”“那我跟你打个招呼呀。我停在边上，侬看呢？”他跟你“哇啦哇啦”叫，你要是心平气和跟他讲，应该会好的。因为你尊重他了呀。
　　星期日：用上海话讲，这叫“会得讲言话”，你们年轻时就这样吗？
　　陈斌：我觉得那个时候就蛮会讲的。
　　星期日：为什么呢？
　　陈斌：大概跟成长环境也有关系。老早啥地方有三房两厅、两房一厅啊？我们小时候住石库门房子，一幢房子里有七八家人家。用现在的话讲，你很早就进入了一个小社会。
　　老早小朋友白相都是搞团队：喏，1号里这批人关系好，2号里也蛮好……乘风凉你乘过吗？我儿子连这个概念都没。我们记得的，老早热天家里饭老早吃好了，外头躺椅放好，小朋友四国大战摆好了。一边下棋，一边听大人讲话。相互之间沟通得也比较多。老早我们天热还要出去排队买冰水，这也是跟人的一种交流—你听人家讲，自己跟人家讲。自然而然跟人的交流就丰富了。现在的小青年，要么白相电脑白相坏脱了……
　　老实讲，我们跟年轻一代没深层次交流的。你是因为工作原因，我们在这里聊。平常我店里的两个小妹妹讲：爷叔，我们跟你有代沟的。实际上大家多交流交流，或许双方都会有收获。我跟我儿子现在不是父子关系，是哥们。没办法呀，了解外头情况，比方现在有啥流行语阋克？　星期日周刊记者　韩小妮